【原随云X方思明】问初心
【警告】参见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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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四
一瞬之间，原随云脑中闪过千般念头。
海崖之下风大浪急，暗礁如犬牙般交错密布。铁索距离海面足有几十丈，如此一头栽下去，运气不好砸到礁石，定会摔得个粉身碎骨，能不能瞧出人形都是未知。
自己虽然不喜欢如此狼狈的死法，但若实在别无他法，倒也罢了。毕竟这一生早已立于云巅顶端，仰观天命，俯察世人，识遍世间之至理，享尽人生之极乐，而如今大仇得报，更加别无遗憾。
若说此生尚有什么牵挂，首先便是曾予自己救命之恩的养父。可养父生来便具陶朱之富，绫罗绸缎、丰馔美食、香车宝马、豪宅大屋一无所缺。无争山庄虽已没落，可当年武林第一庄的底蕴还在，门客之中能人异士不少，亦足以应对一切江湖风波。自己纵有心回报，可能为他做的实在不多。
除此之外，便是丁枫。当初自己将那小子收在麾下不过是随性为之，但两人先做主仆，后为师徒，最后也能算得好友，这么多年下来，彼此将对方的性子了解得十足十，羁绊亦已深厚难解。如今世人提到“蝙蝠公子”，必会联想到他身边那性子活泼、爱说爱笑，但做起事来却心狠手辣的白衣少年；而若提到“丁枫”，则又会反过来揣摩他身后匿迹藏影、神秘莫测的蝙蝠岛之主。原随云纵性子凉薄，但对这个总时时刻刻跟在身侧，恭敬称他为“公子”的少年，多少总怀有几分顾念。可思来想去，丁枫经自己悉心传授，虽说武功智谋还未达臻境，但放在江湖上也算鲜有敌手了。若假以时日，想必又能有更大成就，又如何需要自己担心？
再然后，是宝贝女儿，出生至今才将将一年，却已在各势力手中辗转一轮，屡次遇险的小团子。原随云觉得自己是最该担心她的，可有养父在，有丁枫在，还能叫这位无争山庄、蝙蝠岛、极乐宗共同的小小姐吃了亏不成？
再然后的然后，思明……
思明可跟自己不一样，他前半生在名为“义父”的枷锁之下，挣扎辗转，不知吃了多少苦头。如今好不容易挣脱那道枷锁，怎么便要死了呢？
他可有好好地抱过女儿？
又有没有过真正地心无旁骛，搭车驾船游山玩水，好好地领略一番这自然盛境、人世韶光呢？
原随云忍不住要叹气，自己去过那么多地方，真想带那个人也去看看啊。
就算自己看不见，甚至可能往后也去不了了，也……想让他去。
所以思明不可以死。
脑中翻翻覆覆想了许多，可实际发生也只不过是电光火石的片刻。
身子往下疾坠，原随云却抱着方思明在半空中斜斜转了个圈子。自己垫在下面，尽力将怀中人往上托。可即便这样，能否扛得住几十丈摔下来的力量，也难说得很。
远处丁枫又一声惊叫，下一刻，原随云忽听到了衣角划过空气的烈烈风声，轻巧迅捷，近在咫尺。
近在咫尺，却，仍旧差着咫尺。
楚留香已竭尽全力。
若论轻功造诣，香帅自称第二，这世上便无人敢称第一。此刻若是旁人，恐怕连试一试都做不到。可他却一跃而起，脚下真正踏风凌空，如一只海鸟，又像一道白虹，朝原随云坠落之处直贯而去。
眼看指尖就要碰触到那雪白如云的袍袖，却在那一瞬力尽，两人之间又拉开距离。
楚留香心急，若再不回转，接下来坠海的就不是两人，而是三人了。他不自禁地喊道：“原——”
原随云迅速抬头，用那双丧失了光明，如同凝聚着最深重的黑暗的眼眸“凝望”着他。对上视线的一瞬，楚留香就明白，原随云一点也不希望被自己救，这是来自于“蝙蝠公子”，也是楚遗风唯一亲生儿子的骄傲。
可下一瞬间，原随云却回应了，他嘴角一弯，对楚留香笑了一笑，依旧是那副高深莫测又带着点孩子般淘气的模样：“他……拜托你。”
不等反应，他袍袖一展，层层流云翻滚奔涌，又如同巨鸟张开了羽翼。柔韧的布料缠裹住方思明的腰，不知如何用力，只轻轻巧巧一抖，便将整个人推倒了楚留香面前。楚留香立刻伸手捞住，不想那飞袖力道未尽，轻软绵长，竟还顺着将他往回推了一推。
楚留香冒险前来救人，能施展如此高妙的轻功全凭维持一口真气不泄。可到了此刻已臻极限，旧力已尽，新力未生，正险到了极处。借这一推之力，他凌空一个旋身，重又跃起，顺顺当当落到了崖壁对面，五指微曲，形如钢钩，挂在了一块凸起的山岩上面。
可原随云反倒如同被人重重往下一压，坠落的速度更快，到了最后如同一道雪白的流星划过海天之间。待楚留香勾住岩壁回头之时，只来得及看到怒涛汹涌的海面骤然翻起一朵巨大的浪花。
——那朵浪花先作雪白，随后竟泛起淡淡粉红，美丽得如同少女脸颊上的胭脂。
“……随……云？”
方思明苏醒过来，起初还有些迷糊，耳畔风声呼啸，脚下千涛堆雪，好一会儿才渐渐回过神。他朝周围看看，发觉自己正躺靠在半截崖壁间凸起的一块山岩上，身侧楚留香面色凝重，眉头紧锁，正盯着下面蔚蓝的海面。
方思明一下子糊涂了，方才一片昏沉中，他感觉被什么重重一推，随即那道一直包裹着自己，叫自己异常安心的气息陡然消失了。挣扎着醒过来，却发觉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换了人，楚留香究竟从哪里冒出来的？随云又去到哪里去了？
——还有，楚留香为什么一直朝下看？
若在平时，方思明定然会本能地顺着楚留香的视线，也往下看一看，可此刻他却像患了恐高症似的，直觉地要远离那片海面，心底也像忽然被压上了几百斤的大石，沉甸甸地，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随云呢？随云在哪儿？
——他不可能把我丢下的。
纵使内里如何慌乱急迫，面对楚留香，方思明也依旧保持着几分冷静和警惕，毕竟大部分时候，他们都是以敌对身份打交道的。他捂住小腹上仍在隐隐约约渗血的伤口，深吸一口气，尽量平静地开口：“……楚香帅。”
楚留香一直全神贯注地观察海面，连方思明醒了都没注意，因此险些被吓了一跳。他回过头来，望着方思明的目光全无平时温和且漫不经心的笑意，而是藏着深深的担忧：“方少阁主……”
被他这么一望，方思明觉得心底的大石顿时重了几分，可他却像毫不在意，只问道：“你在瞧什么？”
楚留香张了张嘴，却全然没声，平时能说会道的人此刻仿佛忽然变成了哑巴。半晌，他摇了摇头，叹道：“我该如何告诉你？”
方思明修长的眉毛微敛，正要催促，忽听山崖顶上丁枫大叫了一声：“公子呀……”那声音撕心裂肺，如丧考妣，随后竟转化为哀痛至极的哭号。
丁枫的性子很多地方都像极了原随云，越是遇到险境，越是斗志昂扬、笑得开心。倘若有一日他落泪，那必是遇到了单凭人力绝难扭转，叫人锐挫望绝、呕心抽肠的事情。对丁枫来说，这样的事情能是什么呢？
方思明这下再也不能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了，心底的大石轰然炸开，脑中也跟着嗡地响了一声。此刻他觉得自己只有一身皮囊还是好的，内里却像是被无数尖锐的碎片戳得支离破碎，血肉模糊。
——随云不会有事的。他那么厉害，水性又好，绝对不会有事的。
不知什么时候，山顶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除了蝙蝠岛和无争山庄的人之外，竟还来了许多江湖异士。他们都是响应先前无争山庄发布的武林英雄帖，前来救援“被万圣阁掳走的少庄主”的。然而此刻这些人姗姗来迟，只来得及聚在崖顶，议论这些时日听到的种种江湖消息，又胡乱推测着眼下的情形。
只听有人道：“原少庄主坠海了。刚刚前面的人瞧见的。”
有人朝下瞧了一眼，啧啧道：“这浪可真急！从刚才到现在足有小半个时辰了吧？原少庄主到现在都还没冒头，恐怕凶多吉少！”
又有人道：“活不成的，那么高摔下来，听说还撞到了礁石！水都是红的！”
那人还要再说，忽有人打断，怒声道：“什么原少庄主！你还没听说吗，那人的真身其实就是那个作恶多端的蝙蝠公子！”
此言一出，四周响起一片惊诧之声。又有人问：“你有何证据？”
趁这时间，楚留香携着方思明回到了崖顶，他一边再次帮方思明点穴止血，一边小心注意着他的神情。只见方思明脸色惨白如同死人，牙关死死咬着，腮帮子也绷得很紧，仿佛死憋着不让自己呕出血来。可下一刻，那双琥珀色的眼眸中却涌出泪水，沿着脸颊滑落，在下巴尖上汇成晶莹一滴。
楚留香担忧道：“方少阁主……”
方思明喃喃道：“随云的身份泄露了，这一下所有的人都知道了……是我的错。”
楚留香一怔：“方少阁主并未泄露过什么。”
方思明摇摇头，仍然神色怔怔的。他的脑中不知为何，忽然极清晰地浮现出一个场景，那时自己初离蝙蝠岛，被原随云囚禁在海中大船上，心中气恨交加，话也是尽力捡狠的说。
“……我曾对他说，此生此世，定要亲眼看着他为世所弃，命赴……黄……”他说到最后一个字，再也说不下去，眼中又有泪水涌下来，“我……我不是有意……要……”
楚留香正待安慰，忽听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道：“诸位，此处危险，不知是否还有万圣阁的漏网之鱼埋伏在附近趁机偷袭。还请诸位不要分散，即刻回到海边，待事情调查清楚，无争山庄自会给整个江湖一个交代！”
他一怔，只见丁枫还半跪在地上，哭得浑身颤抖，他身后那个紫袍老者却挺立原地，圆圆胖胖的身形此刻竟显出一种渊渟岳峙的宗师气度。原东园收起平时和善慈祥的笑容，神色严肃地叮嘱了身边人几句话。那几名蝙蝠岛的门人对这位自家主子的爹极为恭敬，纷纷低头领命，各自分头而去，有的先去往海滩上打点船只，有的则留在原地，将聚集此处的江湖群豪引走。
随后原东园几步来到方思明面前，低头打量了他一眼，那副强绷着的冷硬神情蓦地散了，只带着几分犹豫、几分好奇地问：“你……便是他们说的那位万圣阁的方少阁主？”
方思明一凛，慌忙用袖子擦擦脸，挣扎着想要起身拜见，却立刻被原东园按下：“你怎么伤成这样……小枫！小枫！！”
丁枫也终于宁定了些，收了满脸泪水，听到呼唤连忙连滚带爬地冲过来，只瞟了一眼方思明就吓到了：“少阁主……少阁主你别乱动！——大夫！快叫大夫来！！”
***
欺负原总使我快乐！
鲨鱼：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