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随云X方思明】问初心

【警告】参见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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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六 

 

原随云坐在船头,迎着茫茫白浪,慢悠悠地抚琴。手指勾转之间,忽听下层一阵嘈杂,是丁枫正拉着随船的大夫急急忙忙往底舱走。他看到原随云从上面飘落,正挡在路中央,连忙往旁边一让,恭恭敬敬地向他行礼。

 

原随云双眼蒙着黑布,却好像将他们各打量了一眼,温声问道:“……丁枫,出了何事?”

 

丁枫道:“公子,方少阁主不太好,我让大夫去瞧瞧。”

 

原随云道:“不太好?如何不太好法?”

 

“这……”丁枫朝四周望望,虽没有其他人在周围,却还是凑到原随云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原随云明显一怔,但很快又恢复那副淡然无波的神情,道:“好,去罢。”说完他便转过身,重又跳回船头,抚他的琴去了。深沉悠远如苍龙长吟般的琴声再次随着滚滚波涛,响彻在海天之间。

 

丁枫深深瞧了他的背影一眼,叹了口气,对上了年纪的老大夫道:“……随我来罢。”

 

舱底囚牢内,方思明已被重新挪回了软褥上。那仆役守在旁边急得团团转,生怕人死了怪在自己身上,见丁枫进来,不由大松一口气。

 

方思明整个人还晕着,腿间的血出得不多,却依旧一点点往外渗。老大夫之前曾多次为他看诊,因此也清楚他身体的隐疾,揭开下裳看了一眼,又捉住尚还戴着镣铐的手腕诊脉。正在这时,牢门又吱呀一声轻响,原随云素衣青衫的身影隐约出现在烛火照不到的黑暗里。

 

老人诊脉诊了许久,一张皱巴巴的脸上满是不可思议之色,犹豫一番,握着方思明手腕像是要再诊一遍。丁枫不由问道:“大夫,他究竟身患何症?”

 

老大夫道:“老朽活了这么大岁数,还从未遇过此种情况。这位夫人……咳咳……这位公子身怀有孕,至今已经接近两月,但大约是未曾好好保养,现在……现在妊娠下血,是乃失胎之象……”

 

丁枫一听此言,几乎惊掉了下巴,回头看看自家公子,只见他依旧面无表情地站在那一片黑暗里,整个人一动不动,像是座精雕细琢的雕像。

 

丁枫失声道:“那现在怎么办?失胎?是保不住了么?!”

 

“这……现在还说不准。”老大夫低头检查了一下方思明气色,又捏开口腔,看了看他舌苔,“丁总管,这胎要保么?”

 

丁枫张口刚要回答,马上又想起这决定可不由自己说了算。接近两个月的身孕,不用算也知道父亲是谁。原随云站在门边一直沉默,此刻终于发了话:“……若要保,该如何?若不保,又该如何?”

 

老大夫道:“若要保,就需让这位公子静卧养胎,”他抬头看了一眼牢内阴暗逼仄的环境,“舱底阴寒湿冷,万万不能再呆了。我开一剂安胎的方子,让公子喝下去,若血止了,便是保住了。……若不保,就把公子继续在这里放着,最多再几个时辰,这一胎便没了。但是……”

 

原随云道:“但是?”

 

老大夫道:“依照脉象,公子大病初愈,身子骨虚弱得很。若在这节骨眼儿上,再经历一次落胎,恐怕……”他手指拈着长长的胡须,慢慢摇了摇头,神情十分为难。他见过原随云对眼前之人万般呵护,关心宠爱的模样,明白眼下这人虽被锁在囚牢之中,但却未必不受重视,是以特意提醒。

 

原随云沉默了一阵,又道:“他的身子你清楚。可即便保下来,你说,照他这情况……能生得出孩子来么?”

 

老大夫沉吟道:“公子身为天阉之体,形貌虽与寻常男子无异,但实际上,他身为女子的那一部分却比男子更为完全……若接下来的日子能好好调养,将身体恢复至最盛,生育之时虽困难些,想来也不是做不到。”

 

丁枫一脸茫然无措,望着原随云道:“公子,怎么办?”

 

原随云微微仰头,很深地吸了口气,才缓缓地道:“……这孩子,不该要的。”

 

丁枫张了张嘴,“可是”两个字就挂在嘴边上,但又被他自己咽了下去。不知为何,此事并不与他相关,他却十分沮丧,低声道:“公子说得没错。”

 

然而下一刻,他只觉得眼前一花,镣铐“哐当”几声砸落在地,便见原随云已经将方思明稳稳当当抱在怀里,掠出舱门去了。

 

***

 

方思明再度苏醒时,嘴里还满溢着汤药的腥苦味儿,他睁开眼睛,发觉自己被换进了一间温暖舒适的客舱之中。小腹中的疼痛已经消失,身子仿佛被清洗过,换了一身干净亵衣,厚厚的锦被把全身上下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丁枫坐在床边,正用一种看到什么稀有动物般的眼神打量他,见他醒过来,慌忙把眼神撇到了一旁。

 

方思明假装没注意,瞄了一眼周围陈设,蹙眉道:“这是怎么回事?”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嗓子沙哑至极,难听得简直像是在砂纸上磨砺过。

 

丁枫已经迅速恢复了平时从容自若的神情,仿佛没听懂:“少阁主此言何意?”

 

方思明叹了口气:“怎么又换到这里来了?你家公子究竟在想什么?这一会儿天上一会儿地下的待遇,请恕我实在理会不来。”

 

丁枫笑笑道:“那囚牢实在太糟,方少阁主病了,所以就挪了地方。”他站起身,从一旁桌上斟了茶,转回来递给方思明。

 

方思明刚要半挣起身子去接,丁枫又慌忙把他按住,从旁边抽了软枕过来小心翼翼垫在他后腰,才允许他起身。而且若不是方思明开口阻止,他几乎都要捧着茶盏过来喂。

 

方思明更觉疑惑,道:“那我究竟生了何病?”

 

丁枫道:“其实也没什么,少阁主受了寒,又水土不服吃坏了肚子,几项加在一起,便严重了些。”

 

方思明挑起眉尖,淡淡“嗯”了一声,但显然是不信的。“那……”他停了一会儿,又重新开口,不知为何心底竟然怦怦地跳起来,“你家公子来过了?”

 

丁枫偷眼观察了他神色,但方思明不动声色的本事实在太高,他实在瞧不出什么,才道:“……来过了,是公子亲自把少阁主送过来的。公子说,就请少阁主在此处养病,跟以前一样,除了不能随意走动,其它有什么需要都会尽量满足。”

 

“跟以前一样……”方思明轻叹一声,摇了摇头,“怎么可能跟以前一样。”

 

丁枫知他心中难过,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忽然“啊”了一声,拍拍脑袋道:“我险些忘了。”他从桌上端过一只小碟,献宝似的捧到方思明面前,“这是公子刚刚制好拿过来的。他说少阁主这些日子每天都要喝药,正好用这个去去苦。少阁主,你尝尝。”

 

碟子里正整整齐齐摆着数十块琥珀色的松子糖。

 

方思明微一犹豫,还是伸手从中拣了一块放进口中,却在下一瞬间皱紧眉头,紧紧捂住嘴巴,险些要吐出来。

 

“唔——!好酸!”

 

丁枫闻言连忙把碟子往回收,道:“不好吃么?平时公子连我都不肯给呢。”

 

方思明不满道:“你让他自己也尝尝,分明是松子糖,没事放这么多梅子做什么!不过……”他停了停,似在仔细品味,“似乎这口味也不坏……”

 

梅子的酸味初时呛人,但放在嘴里含了一会儿后,胃中隐隐约约烦恶欲呕的感觉便消失了不少。方思明待一块糖吃完,瞟了一眼那碟子,忍不住伸手又摸了一块。

 

丁枫立刻笑意盈盈,道:“好,我去跟公子说,他送来的东西,少阁主很喜欢。”

 

方思明道:“哼。”

 

待丁枫告辞离去,室内便变得空荡荡的,极为寂静。方思明坐在床上沉默了一会儿,慢慢地将自己蜷作了一团。他又吃了好几块松子糖,浓烈的酸味在口腔里不断蔓延,从舌尖一直传到喉咙口,最后似乎连鼻子和眼睛也都酸了起来。泪水不受控制地溢出眼眶,沿着脸颊流下。方思明深深吸了口气,用还残留着镣铐擦伤的手臂,一点点地抹去了这唯一的脆弱痕迹。

 

***

 

原随云重又回到船头上抚琴。不同于先前的壮阔悠远,这琴音十分沉郁,如同漆黑的浓云压在海面之上,不见风,不见浪,只是沉沉地压着,遮去了所有的阳光,让人一颗心死死往下坠着,喘不过气来。

 

原随云似乎觉得光是奏曲尚还不足,手指又勾出几个散音,最后和着琴声唱了出来。

 

“西北有高楼,上与浮云齐。

交疏结绮窗,阿阁三重阶。

上有弦歌声,音响一何悲!

谁能为此曲,无乃杞梁妻。

清商随风发,中曲正徘徊。

一弹再三叹,慷慨有余哀。

不惜歌者苦,但伤知音稀。

愿为双鸿鹄,奋翅起高飞。”

 

青年男子的声音温润而醇厚,却又有种与年龄不相匹配的苍凉,随着海风远远传扬出去,竟是要叫听者人人心生一种人生孤苦,知音难觅的悲哀来了。

 

他一曲唱完,最后一个音刚刚拨出,便听身后有人道:“这般愁思茫茫的琴歌,真是许久未曾听到了,坠得人心里沉甸甸地难受。怎么,随云,你有心事?”

 

原随云回过身来,向那人微微一点头,恭敬地道:“……先生。”

 

被他敬称作“先生”之人正斜斜靠在船栏边,手执一只酒壶,狠狠饮了一大口。她这姿态似在江湖上混迹了多年的侠客浪子,潇洒已极。但所有认识她之人若看到她这副模样,定然都要大吃一惊,因为这人几十年来,从都是以守文持正、铁面冷心而闻名的。

 

她是华山派曾经的掌门,枯梅大师。

 

华山派本是江湖上最肆意疏狂的门派,而华山派的掌门,更该是顶顶地肆意疏狂。若这么一想,枯梅的本来性子也就不让人觉得奇怪了。过去的几十年间,她为了肩上担负的责任,硬是压住了本性,戴了大半生的冷面铁甲,也难怪最后受不住,终于舍下担子,去追寻属于她自己的人生了。

 

枯梅提气掠上船头,在原随云身边盘腿坐下,笑道:“问你话呢。”

 

见原随云沉吟不答,她斜睨他一眼,方才询问的语气便改作了肯定:“……你有心事。”

 

原随云微微偏头,听见她酒壶里水声晃荡,约莫只剩了点底,便道:“先生,重伤未愈,不宜饮酒。”

 

枯梅十分不满:“你小小年纪,管得可真是宽。”

 

原随云一本正经道:“我家门口就是海,怎能管得不宽?”

 

枯梅闻言一怔,随即扬声大笑起来,叹道:“好啦,我自律克己了一辈子,如今好不容易能放纵一下,你可别多嘴。”

 

原随云先是跟着笑,随后低头拨弄了几下琴,也轻叹了一声,道:“是我考虑不周了,那先生还是随意罢。”

 

枯梅又饮了一口酒,打量他一番,这才道:“我方才听见琴音,觉得你仿佛有事情十分为难……明处幽咽凝绝,暗处潜流汹涌,全曲之中,三分思慕、三分怜惜、三分迟疑,却又有一分隐藏极深的憎怨,如此纠葛复杂的情绪……“她的神色忽然促狭起来,与华山年轻小弟子们聚在一起讲齐师兄什么时候又钻进风师兄屋子里时一般无二,”难不成……是为了什么人?”

 

原随云怔了怔,随即道:“……什么也瞒不过先生。”

 

枯梅这下连眼睛也亮了几分,笑了笑道:“心上人?”

 

原随云道:“我不知道。”

 

原随云这人从来都是从容不迫,充满自信的,仿佛无论前方有怎样的艰难险阻,他都能将其粉碎,轻轻松松地开出一条道来。然而此刻枯梅却第一次见他如此茫然而不知头绪的模样,他再不是那个阴险狠辣暗地里操纵无数人命的蝙蝠公子,而真正像个情窦初开的弱冠少年了。

 

枯梅怔了怔,一副准备聊天听八卦的神情散去,转而沉默半晌,忽道:“能令你如此烦恼牵挂,想必是个极有趣的人物。若有机缘,我倒很想见上一见了。”这副口气很像长辈听闻家中的少年儿郎喜结姻缘时的欣慰与慈和,但又仿佛掺了些发觉同辈好友皆成双成对,唯剩下自己一个孤家寡人的不忿、艳羡和茫然。

 

“……随云一向最擅算计人心,有时候瞧你使手段,连我都害怕。但等轮到自己算计自己,却算不清了么?”

 

原随云微微蹙眉,答非所问道:“……他现在大约恨极了我。而且,我与他……绝无可能。”

 

枯梅道:“莫说他人,你只说你自己。”

 

原随云没有回答,手指压在琴上,只烦乱地拨出一串杂音。最后他极轻极轻地道:“……我害怕。”

 

怕什么,怕一入相思门,便尝相思苦。更怕此心予之,如遭永劫,魂牵梦萦,再无宁日。

 

“还有……妨碍着实太多。”

 

枯梅一手支颐,又饮了一口酒,才道:“你若有心,这世上的妨碍何能叫做妨碍?若是挡路了,一一除去便是。你有这样的智计,也有这样的能力。”

 

原随云道:“若我没有心呢?”

 

枯梅失笑道:“随云,你也是人,怎么会没有心?你就只是在害怕。”她叹了口气,站起身来,重又掠回了甲板上,“不过无论如何,这都是你自己的事,我多说无益。你我相交近十年,我只盼着待你活到了我这个年纪,回顾半生,不觉遗憾。”

 

原随云没想到她忽然就走了,不由问道:“先生做什么去?”

 

枯梅朝他摆摆手:“酒没了,我再去打一壶。”

 

原随云道:“还请先生把香雪留下,其余随意。”

 

枯梅一怔:“为何?”

 

原随云本想说那酒要给某人留着,但转念想起那个某人现在必定不能饮酒,而且就算能饮,他也绝不肯喝自己给的。茫然一瞬,只道:“……留下吧。”

***

丁枫现在大概就是家养的大儿子星星眼盼望父母给自己生个小弟弟小妹妹的心情。嗯,他算原随云徒弟,所以矮了一辈。

丁枫拼命给自家师父降温,而枯梅……几句话就把原总给推进火葬场去了,不愧是好知己。

顺便,卧槽,我昨天居然收到了30块的打赏,够吃个麦当劳了。谢谢小天使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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