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随云X方思明】问初心
【警告】参见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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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方思明站在海崖边的一块礁石上焦急地等待。
小渔船被他用缆绳拴着，藏在脚下两块礁石间的避风处。只要解开缆绳，把船往外一推，就正可以迎上海面吹来的南风，借着风力飞快地驶走。此时周围数里的海岸没有其它船只，一旦登上船，除非有人能插上翅膀，否则任谁也抓不住他了。
但方思明还不能走。张全素出面引开了那些守卫，一直都未曾返回，方思明不可能丢下他。眼看天上一弯弦月滑至西边，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不少，方思明心中渐渐不安起来，生怕这位在万圣阁中与自己交情最好的朋友遭遇什么不测。想到原随云对付俘虏的种种手段，那些血淋淋的场景，他不禁打了个寒噤，有一瞬间甚至想立刻返回去找人。
正在方思明心中焦灼几乎到达极点的时候，背后忽然无声无息地多了个人。他还没反应过来，对方已伸手蒙住他双眼，凑到耳边轻声笑道：“方少阁主这是要去哪儿啊？怎么也不与我打个招呼？”
这声音清朗悦耳，带着一股子悠然与慵懒，正是原随云。
方思明只觉浑身上下都被一股刺骨的寒意所笼罩，宛如忽然进入了一片冰天雪地。他僵硬了片刻，勉力用最冷静的声音道：“你怎么发现的？……张全素呢？”
原随云道：“这岛上发生的事情，如何能瞒得过我？至于你那位万圣阁的好属下，自然是……”
方思明浑身一绷，紧张道：“如何？！”
原随云悠悠叹了口气道：“我闻着他挺香的，自然是煮熟了吃肉咯！”
方思明一怔，下一瞬间浑身刺骨的寒意统统转化成炽烈的怒火，他猛一拧转身子，一把拽住身前人衣领，怒道：“张！全！素！都什么时候了！你居然还在开这种玩笑！”
在他面前的果然不是什么原随云，只见张全素一张俊脸笑得贱兮兮的，双手挡在胸前不住乱摇，讨好地道：“哎呀，少阁主，不要生气嘛！我这不是看你一个人等了半天，怕你无聊么？”
方思明仍然怒气不减：“怕我无聊你就这么吓唬我？我方才差点儿以为你真被逮住了！”
张全素道；“少阁主啊，你是知道我的本事的，对付那么几个杂碎还不在话下。……唉，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别打脑袋！哎哟！哎、哎哟！！”
方思明冷笑道：“既然你叫了那么多声少阁主，我自然要做点少阁主的样子出来，你说是不是？” 他虽然内力尽失，但招数依旧精妙无比，几招下去，全都精确地敲到脑袋上。张全素被殴打得吱哇乱叫，蹦跳着躲到了礁石边缘，见实在无路可逃了，最后不得不讨饶：“少阁主！好少阁主！我真错了!再打就打傻了！傻了就没法给万圣阁做事了！！少阁主！大局为重啊！”
方思明这才勉为其难地收回拳头，道：“罢了，饶你一次。下次再假扮原随云来吓我，看我怎么治你！”
张全素一脸委屈地捂着脑袋，连连点头。
正在这时，忽又飘来一道声音，清朗悦耳，悠然慵懒：“哦？方少阁主就这么怕我？”
一瞬间两个人都僵住了，方思明回头看向张全素，只见对方一脸慌张，冲他拼命使眼色摇头，表示自己没出声。
此时夜空之中云层渐厚，将一弯弦月遮了个彻底，漫天星光也稀稀落落地黯淡了许多。不过片刻之间，方才还在月色下白得如同落雪凝霜的一方海崖便被彻底笼入了黑暗。
方思明只能隐约看到一个人影缓步而来，停在了他身前不远处，但那副抱琴而立，洒然如仙的姿态，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认错的。
方思明压抑住自己声音里的颤抖，对他道：“原……原随云……”
原随云道：“少阁主不再叫我‘随云’了？”
方思明深吸一口气，不去理会他的讽刺，问道：“那张吴王七星阵的藏宝图，是怎么回事？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原随云讶然道：“少阁主，这种问题还用问么？你知道我是做什么生意的，宝物拿出来，自然是要卖的。”
方思明蹙眉道：“卖？原随云，你不是不懂行的蠢货，那样的东西，说是无价之宝也毫不夸张，你拿来卖？谁又买得起？更何况，若真的要卖，你又为何把它随随便便放在那间屋子里？”
原随云悠悠叹了口气：“少阁主大概还不大理解。我这里好东西很多，有时候东西一多，一件两件的就不是那么在意，随手一放是很有可能的。——话说回来，我倒要问问少阁主，我那图放在屋里好端端地，怎么就给烧了？”
分明是眼前这人做的手脚，此刻却话里话外要推到别人身上，方思明心中一堵，气得倒吸一口气：“你什么意思？”
原随云道：“那张图的内容，想必少阁主已经清清楚楚记在脑子里了，所以原图就没有用处了，不是吗？”
方思明的脸色蓦然变得惨白，如今他隐隐约约明白，这个硬栽到自己头上的罪名，是洗不掉的了。纵使他能够为自己辩解，但听他说话的人，又会不会相信呢？就连站在身后的张全素，在旁听他们对话之时，呼吸的声音也猛地顿了顿。
方思明沉声道：“不错，我是记下来了。但那又如何？无人鉴定，谁知你那图是真是假？”
原随云轻笑一声，道：“方少阁主也算经历丰富，见识过许多珍奇宝物，想来眼光是不错的。有你在，何须他人鉴定？少阁主，你觉得那图是真是假？”
方思明不答话，若当时看出那图有一丝破绽，他都不会费心思去记。
原随云道：“……所以那图是真的吴王七星阵藏宝图。”
方思明低声道：“为什么？你究竟……对了，竹儿又是怎么回事？”
原随云道：“竹儿？”
方思明道：“我看到了……罢了。”他本想说自己遇到了竹儿的孪生姐妹，但转念一想，生怕原随云对那可怜女子不利，又及时收口，只道，“竹儿究竟是怎么死的？那日袭击我的，到底是不是万圣阁的人马？”
张全素在一旁陡然吃了一惊：“他们真遇上你了？”
原随云又轻笑起来，道：“怎么，少阁主对此事还有怀疑么？”
方思明道：“自我到了岛上，你话里话外、明示暗示，总在向我传达一件事，那就是义父要杀我。无论多么坚定的信念，一遍又一遍地被反驳，总会动摇。而无论多么荒谬的谎言，一遍又一遍地被重复，总有人会相信。……而且，我确实被他抛弃过，我早就已经动摇了。”
原随云点点头，道：“不错。”
方思明的声音转冷：“若我真的见到万圣阁的任何一个刺客，那义父对我的格杀令是真是假，就能立刻分辨出来。然而，从头到尾，我都没有见到过他们。就连竹儿去世那日，那枚致命的铁蒺藜，都只是从窗外扔进来的。原随云，你做事实在谨慎，连这样一个机会都没有留下。”
原随云继续点头，道：“不错。”
方思明道：“竹儿一开始就是你特意安排在我身边的，而她的死也在你意料之中。那么一个小姑娘，瞎了眼睛，又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伺候起病人恐怕还不及你这岛主顶事。我原本就在奇怪，除了偶尔聊天说话，她也没什么别的作用，为何你非要送到我这来。但我现在才想明白，只有面对这样一个毫无威胁之人，我才会卸下心防，才会显露一点真情。只可惜，从生到死，她都不过是你的一枚棋子而已。”
原随云悠悠道：“方少阁主，别忘了，自从到了蝙蝠岛，你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是我安排的。”
方思明低吼道：“别给我装傻！”
原随云叹了口气道：“好罢。我只不过是偶然发现，方少阁主对那些天真烂漫的小姑娘似乎特别钟爱。让我想想，嗯……先是二丫，啊不，现在已经是云梦的沁湖姑娘了。后来，是中原摩云村的绿萝。”
方思明陡然绷紧了身子，这种被随时随地监视掌握着的感觉让他背脊一阵冰冷。原随云虽然是个瞎子，但他的眼睛却仿佛比常人看到得更多、更清楚。他冷声质问道：“这些事情，你究竟是从何处得知的？！”
原随云笑起来：“少阁主忘了，你那位至交好友，那个小家伙，恰好也是无争山庄原少庄主的朋友。我们书信往来十分频繁，他也讲过不少你的事情。比如，‘怎么办，蓉蓉姐说思明兄行事偏激，恐非善类，劝我离他远一点。可是，我觉得他人很好啊！’又比如，‘那日在明月山庄，思明兄说如果我将他视作朋友，就用我最大的本事看看能不能杀了他！可是，我既然当他是朋友，又怎么能杀了他？’”他擅伪声，虽不及张全素那般以假乱真，但也惟肖惟妙，十足十地模拟了某位少侠年轻清澈的声音。
方思明怒道：“你住口！你竟然连他都能利用……”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勉力平静下来，又道，“但你怎么能仅仅因为这个，就确定我会在意竹儿？”
原随云摇摇头：“我不确定，姑且一试罢了。但有趣的是，少阁主果然在意了，不是吗？”
方思明被他说中，心中愤怒外又隐隐生了一层恐惧，只觉得这个人心思细密诡谲实乃自己生平仅见，若将他视为敌手，恐怕会是一生之中最为可怕的一件事。
方思明艰难地问道：“为什么……”
原随云道：“因为除了朱老阁主的事情之外，少阁主浑身上下没有弱点。没有弱点，就只好制造弱点。有了弱点，有了把柄，少阁主的心才能轻易被撬开……当然，那还并不足够。我在少阁主心目中印象差极，无论我怎样说，你都不会真正信任于我。所以另一方面，我还需要一点儿牺牲——一点儿鲜血——才能让你抛弃你那义父，把心投到我这边儿来。”
这时候夜空中厚厚的云层漏了个缝，月光重又洒落下来，正巧照在他们这一片海崖上。原随云浑身沐浴在清冷苍白的辉光之中，一张俊秀的脸庞莹润如玉，像极了自九天而降的仙人。
可他说的话，实在叫人浑身上下彻骨冰冷。只听那漫不经心的语气轻飘飘地道：“我其实也没做什么，只是扣住了竹儿的姐姐，告诉她们，两个人只能活一个，仅此而已。于是那个小姑娘何时死、以什么方式死，全都在我的掌握之中。……她死得很心甘情愿，因为她知道，那时候若她不死，死的就不仅仅是她的姐姐了——还有你。”原随云说到这里又笑了，“方少阁主难道真的以为，我从来没想过杀你？”
方思明摇摇头，低声道：“……你的确有好几次对我起了杀意，我感觉得到。但……”他叹了口气，“后来我以为你不会了。”
这话不知戳中了哪一点，原随云沉默一阵，也跟着叹了口气，道：“少阁主也太容易相信人了。”
方思明忍不住道：“我……不是……我只对你才……”他断断续续吐了几个字，忽反应过来这种时刻再吐露心声实在再没必要，两手倏地握紧，剩下的便没再出声。
张全素在一旁听得一头雾水，皱眉道：“原公子，你前前后后废了这多心思，就只是为了让我们少阁主信任于你？然后再让他去记那幅吴王七星阵藏宝图？”
原随云对他温和地笑了笑，却没有答话。
方思明长叹一声，道：“万圣阁少阁主自蝙蝠岛上盗走藏宝图一事，恐怕此刻岛上所有客人都已知晓了。再加上金灵芝或者玉剑公主等人……这个消息一传到江湖上，想必会一石激起千层浪。吴王七星阵一直只存在于传说之中，从未有人见过一星半点蛛丝马迹。但这次既然是从蝙蝠岛而来，按照蝙蝠岛从不出售假货的‘信誉’，呵呵，万圣阁必将成为众矢之的。觊觎宝藏之人找不到我，自然会去找义父。而这背后若再有人暗中推动，纵使义父再厉害，但却不能与整个江湖为敌。”
张全素蹙眉道：“你就不能否认么？咱们给他来个坚决不认账，什么藏宝图，根本没见过！”
方思明苦笑道：“你觉得我即便否认，会有人相信么？这潭水，已经被搅浑了。而且，我不认为原公子会给我回去中原向江湖上的人辩解的机会。”
原随云歪歪脑袋，赞赏地笑了笑：“少阁主很聪明。”
张全素倒抽一口冷气，道：“那、那对万圣阁来说，岂不是灭顶之灾？不……不会的！我们高手那么多……”
方思明对原随云道：“你若只是要散布个假消息出去，也不必这样费劲。我一身内力被封，横竖也逃不出你的手掌心，何必还要当真让我去记藏宝图，还关心我对你如何看法？”
原随云仍然一脸笑意：“那幅图的事，我这么做自有我的道理。但到目前为止，还不便对少阁主言明。至于为何关心少阁主的看法，那自然是因为……若你不信赖于我，我又如何品尝到你心甘情愿的滋味？”
方思明的脸色霎时间抹了灰似的白，又转而变成愤怒的红，他哑着嗓子怒道：“你——！”但只说了一个字，喉间就似卡了什么东西，再也说不出话来。
原随云啧啧两声，面上表情又似得意又似回味，慢悠悠道：“我早就说过，我一直觊觎少阁主的身子。毕竟天阉之体甚为稀少，而少阁主尝起来的确滋味美妙。”
方思明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这回纵使他再怎么强自压抑，也压抑不住了。正在这时，小腹中忽然一阵剧痛，仿佛有十几把刀子在里面到处乱戳。方思明呻吟一声，痛得弯下了腰。张全素连忙上前，一把扶住他，一面对原随云怒道：“你为什么？！蝙蝠岛与万圣阁虽有生意往来，却大体上井水不犯河水。你为什么如此针对万圣阁？”
原随云挑了挑眉，脸上仍是那股令人既厌恶又恐惧的笑意，道：“……一定要有原因么？”
张全素正要再说些什么，忽觉得身边之人拉了拉他衣袖。低头看去，只见方思明脸色白的透明，额上都是冷汗，他哑着嗓子说：“我知道原因。”
倒是原随云先接话了：“哦？你知道？”
方思明不理，只盯着张全素，继续道：“你给我记住了，原随云并非无争山庄原东园亲生。若非二十年前明月山庄一案，他本该姓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