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随云X方思明】水月镜花番外·清明(上)

(原总:好兄弟,同甘苦,共患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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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清明 (上)

 

 

清明时节细雨纷纷,轻柔连绵的雨丝落在林间密密层层的枝叶上,漫起沙沙的微响。黄山西麓半山腰的凉亭内,两名旅人坐在石桌前,正煮了一壶清茶细品。

 

四周繁茂的苍松劲柏被笼进蒙蒙雾雨,宛若被洗过似的,颜色青翠欲滴。湿润的草木气息和泥土的清香混进了亭内蒸腾而上的茶烟里,氤氲出凡世间少有的清宁悠远。

 

眼神明亮的少年虽不怎么懂茶道,却也知道杯中的绝对是上品好茶,生怕自己牛嚼牡丹暴殄天物,深深吸了口气,闻了半天,才开始小口小口啜饮。坐在对面的银发青年看着他笑了笑,自己也尝了尝,便把杯子放下,目光转向通往山顶的那条路上。

 

“……下雨了。”

 

少年闻言便也随着他朝那条路瞧了一眼,接口道:“是啊,下雨啦。”他停了停,忽然想起什么,“等一下,香帅和原公子刚才出发的时候,带伞了没有?”

 

银发青年沉吟道:“带是带了的,但若是雨下大了……”他探头望了一眼天上乌沉沉的浓云,“就不好了。”

 

这两人自然是江湖传闻中早已下落不明的前万圣阁少主和最近声名鹊起的某位武林新秀。

 

少侠捧着脸笑吟吟看他:“是呀。山路崎岖湿滑,若雨下大了,一把伞着实不顶事。尤其是原公子,他的眼睛终究不方便……”他停了停,眼睛瞥向方思明,“……其实思明兄,你若担心的话本可以一起去的。”

 

方思明一怔,摇了摇头道:“我毕竟是……罢了,身份尴尬,还是回避得好。”

 

少侠道:“楚香帅不会介意,原公子不会介意,至于楚老前辈……肯定更不会介意,说不定他还很想见见你呢。”

 

方思明立刻捕捉到他隐藏在话里的某种暗示,脸上微烧,一双细长的琥珀色眼眸斜睨过去:“为什么楚老前辈会很想见我?”

 

“自然因为你算是他的……”少侠正要回答,忽地觉得用词不妥,连忙噤声。

 

方思明哼笑一声,权当不知道他接下来要说哪个词,只转了话题道:“这是他们兄弟二人头次一同祭父,还是留他们独处罢。”

 

少侠震惊道:“思明兄你竟然直接说他们是‘兄弟’?原公子听到了定要不高兴的!”

 

方思明满不在乎道:“义兄弟也是兄弟,我又没有说错。何况原随云也不在这里,他还在拜祭,就算耳朵再好,这会儿也是听不到的。”

 

少侠猛然一指山上:“呀,他们下来了!”

 

方思明惊了一跳,连忙凝目去看,见雾雨蒙蒙的山路尽头,隐约才见一青一白两道身影并肩而行。隔了这么远的距离,说话声自然传不过去。方思明轻舒一口气,狠狠瞪了正捂嘴偷笑的少年一眼。

 

楚留香一手依旧摇着扇子,另一手举了把油纸伞。伞面由细细四十八根伞骨依次撑开,几枝刚姿劲节的墨竹勾勒其上。他悠悠迈着步子,纸伞大部分倾在了身旁之人的头顶上,自己倒是半边身子被细雨浸得微潮。

 

原随云绝非是自己愿意以这样一副“被照顾”的姿态走在路上的,只是他双手牢牢抱着琴,实在也腾不出第三只手了。上山拜祭之时,他在楚遗风墓前奏了一曲。不知是山中天气多变或是什么旁的原因,方才还万里晴空,过不多时便浓云蔽日落了绵绵细雨。琴最忌浸水受潮,这把“云间”琴跟随他多年,最是珍惜不过。当下便用琴囊包好,末了不放心,脱下外袍又细细裹了一层。他在楚留香身旁,将琴小心翼翼置于纸伞之下,自己天青色的衣衫也被雨雾湿润了一半。

 

楚留香瞧了他一眼,微微一笑道:“原公子真是爱琴之人。说起来,楚某虽多次听旁人夸赞原公子的琴技乃天下一绝,却一直无缘亲聆雅奏,今日倒是能正正经经听完一曲,实属有幸。”停了停,曼声吟道,“我有辞乡剑,玉锋堪截云。襄阳走马客,意气自生春——”

 

他吟的这一首诗,乃是唐时李贺所作的《走马引》。

 

今日原随云在楚遗风墓前所奏,也正是一曲《走马引》。

 

《走马引》又名《天马引》,乃是商周时期一个名叫樗里牧恭的人作的。《太平御览·琴中》曾言,牧恭为父报怨,杀人而亡藏于山林之下。有天马引之,感作此引。

 

彼时樗里牧恭虽手刃了杀父仇人,但冤冤相报,自身亦遭追杀,不得已逃进了山林。夜里有天马降临,围着他的住处嘶鸣示警,他以为是官府捉拿,连夜又去往了沂泽。等到事后才知晓,那夜里竟有仇家在附近守候,只因他及时逃走,才侥幸留得一条性命。

 

这原本讲的是个仗义复仇、为天道所助的故事,但是鬼才李贺却从这个故事里看出了别的意味。

 

楚留香继续吟道:“朝嫌剑花净,暮嫌剑光冷。能持剑向人,不解持照身。——李长吉的见解,楚某一直十分赞同。世间种种痴愚之人,只知利剑能杀人,却不知其亦能伤及自身。为人当持剑以自照,日日自省,善藏其用。否则一朝不慎,便会引得灭顶之灾。”

 

原随云闻言微微一笑:“在下倒是觉得,正因自身曾为利剑所伤,方才感剑之利,知其能伤人。佛曰世间八苦,亦是有人尝遍,再推己及人,方知己身之苦置于他人身上,亦是苦痛难熬。至于香帅所说的那些愚人,并非不知剑能伤及自身,而是从未能设身处地,想象自己置身于剑锋之下的情况罢了。”

 

楚留香道:“不是不知道剑砍在身上疼,而是不觉得那剑能砍到自己身上,是这样么?”

 

原随云道:“正是如此。”

 

楚留香道:“设身处地,以己度人,可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

 

原随云道:“这便是智者与愚人的差别了。香帅非属愚人,在下亦不是,既然如此,愚人是死是活,是否灭顶之灾,又何须在意?”

 

楚留香微一沉吟,点点头道:“那么依照原公子的意思,若有一名心思玲珑之人,明知剑能伤敌,亦能自损,他仍要挥剑杀人么?”

 

原随云侧过头,仿佛在用那双失明已久的眼睛打量楚留香:“我听闻香帅在江湖上闯荡至今,手上从未沾过一条人命。”

 

楚留香点点头:“不错。”

 

原随云感叹道:“香帅混出这么大的名头,能做到‘从不杀人’这件事,实属不易。”他停了停,又问,“为什么呢?”语气十分疑惑。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一时间倒真有些被问住,这个问题以前也有人问过,但每次都回答得不甚满意。他想了想道:“别人要杀我,我可以逃跑。但若要我去杀别人……咳咳,我既不是神,也不是法律,更不代表道德和正义,自然没有剥夺他人性命的权力。”

 

原随云仿佛听了什么不可思议的奇谈怪论一样,露出不知是想嘲笑还是想感叹的表情,半晌道:“香帅的想法真是……出人意表。”

 

楚留香道:“你觉得我这想法很蠢,我知道。”

 

原随云笑吟吟道:“若是这次围剿万圣阁的事情我未出手,楚香帅直接对上朱文圭,你是杀?还是不杀?”

 

楚留香仔细想了想道:“我许是会和原公子一样,选择去报官。”

 

原随云道:“楚香帅可不像我这样掌握着这么多秘密。我能报得了的官,楚香帅未必也能报得了。”

 

楚留香微微一笑道:“只要坚持不懈,总能做得到的。毕竟……我相信人间总有正义存在。”

 

原随云虽然一点也看不见,但他觉得身旁之人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充满了自信,仿佛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光辉。原随云顿时浑身都不舒服起来,觉得那些光仿佛是一根一根的刺,扎得他半边身体都僵了。但他不能远离楚留香哪怕一点儿,因为楚留香手里还撑着伞。

 

原随云微微一顿,脸上扬起温和的微笑:“好啊,但愿楚香帅的正义能保佑我的琴安然无恙。……还有,我暂时不太想跟楚香帅说话了。”

 

楚留香听了,嘴角一弯,但马上又憋住了笑,一脸认真地把油纸伞又往他这边倾斜了一点。两人一路护着琴,各自蕴足了轻功,一丁点儿泥水都没溅起。直到进入凉亭,才微微松了口气。

 

少侠早就迎了上来,前前后后打量了他俩半天,才松了口气道:“竟然都没事!你们两个已经单独相处了超过三个时辰,我还以为你们会在半路上就打起来!”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打不起来。这又不是在海上,若原公子要打我,我不会逃跑么?”

 

原随云将琴囊放在桌上打开,前前后后检查了一遍,见没什么问题,这才笑意吟吟地抬起头来:“在下何时会以暴力解决问题了?方才不过是效仿魏晋清谈之风,与香帅说了些话罢了。”

 

少侠好奇道:“哦?那你们谈出些什么了?”

 

原随云道:“我只确定了一点,便是我这辈子都很难与香帅谈拢了。”

 

楚留香不由得摸了摸鼻子:“……那可真是遗憾。”但他的表情却全然看不出一点儿遗憾的意思。

 

这时旁边有人道:“谈不拢便谈不拢,但不知道吃不吃得拢?”

 

方思明把一只竹篮从角落里拎过来,在他们面前晃了晃:“这雨许是还要再下一会儿,幸好来之前我特意在山下买了青团和桃花粥,先尝尝吧。”

 

少侠听了立刻喜叫起来:“咦,你什么时候拿来的?我都没看见!思明兄果然贤惠!……哎哟!”他的脑袋上忽然重重挨了一下。

 

方思明悠悠然收回戴着护甲的手:“就你会说话!”

 

楚留香也兴致极好地道:“正好楚某也有些饿了……那就承蒙款待?”

 

原随云抿唇不语,十分主动地帮忙把点心和粥品摆在桌上,但他的神情怎么看怎么有些不怀好意。

 

楚留香伸出去拿点心的手微微颤了颤,又有点想缩回来。

 

原随云敏锐地察觉到了,立刻将盘子递到了他面前,态度是少见地殷勤:“香帅不必客气,你一路冒雨护琴,随云正十分感激。”

 

“原公子言重了,举手之劳……”楚留香后退了半步,心中愈发警惕。

 

一只手忽从旁伸出来,捞走一只圆滚滚的青团。少侠兴冲冲地咬了一大口,随后一脸享受地赞扬道:“又软又糯!真是美味极了!果然每年清明最盼望的就是吃青团的时候了!”随后又转头问方思明道,“思明兄,你这是在哪家铺子买的?我回头也去买些来!”

 

方思明正在舀粥,闻言抬头道:“杏花楼,百年的老字号了。你若喜欢,不必自己跑路,我让人买了给你送过来。”

 

楚留香仔细打量少侠一番,见他并无什么不对的地方,又问:“好吃?”

 

少侠已经把嘴巴塞得鼓鼓的,连忙猛然点头,含含糊糊道:“好吃的好吃的!香帅你快尝尝!”

 

楚留香这才稍微放下心来,便从盘中也拈了只青团,跟着咬了一口。

 

原随云分明听见他呼吸猛地一顿,过了良久,才又缓缓恢复,隐约还带着几分颤抖。

 

原随云嘴角向上勾起,歪了歪脑袋:“看来我与楚香帅,是能吃得拢了。”

 

楚留香低头看看手中剩下的大半个青团,又抬头瞧瞧原随云笑得十分温良的脸,忽地一拍脑袋:“啊!我想起来了!今日出门之时红袖叫我午时之前赶回去,有重要事情交代!现在怕是要来不及了!原公子!方兄!小友!实在对不住,楚某先走一步!”

 

“诶,等下,香帅——”少侠还没说完,亭中白影一闪,楚留香已经像一抹轻烟似的消失了。

 

少侠沮丧道:“走得真快!他刚才不是饿了么,我还想叫他拿几个团子再走的。”

 

方思明道:“你何必为他操心?难不成楚留香还会把自己饿死?”转头又瞥了一眼原随云,“原少庄主也是光顾着招待楚香帅,自己一个都没有吃呢。”

 

他从盘子中拈出两枚青团,一手拿着一个,递到了原随云面前:“来来来,你要吃什么味儿的?”

 

原随云一向平静的脸上忽地现出一丝喜色:“原来有得选么?”

 

方思明点点头,道:“是呀。一个韭菜鸡蛋馅儿,一个香菇猪肉馅儿,你选哪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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