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随云X方思明】问初心
【警告】参见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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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六
蝙蝠岛只有一个可以停船的码头，除此之外，四周俱为险滩。乱石穿空，巨浪堆雪，如怪兽的爪牙般参差交错，能叫所有误入的船只有来无回。而蝙蝠洞窟所在的岛屿西北侧，则更是险中之险，海面上一排排礁石如利剑般竖直挺立，海底则因为长期遭受冲刷和腐蚀，变得高低不平，像是被猫抓狗啃过的海绵垫子，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坑洞。海水流经此处，形成许多湍急的漩涡与暗流，即便是在岛上生活了十几年的人，也从不敢在这一带驾船。
但那一日，蝙蝠岛的人却顾不上这些，一艘又一艘小船彼此用铁索牵着，接连滑入了尖锐的礁石与翻腾的海浪之间，小心翼翼地探索岛屿主人的下落。
方思明守在悬崖边，盯着他们在下面来来回回地捞。大夫来帮他疗伤，他也只是请对方将小腹的伤口简单上药包扎，始终不肯离去。为了保持清醒，甚至还偷偷在自己大腿上划了一刀。可他伤得实在是太重了，这样下去很有可能原随云还没找回来，他倒因为失血过多先丢了性命。最后还是丁枫趁方思明不备，从背后将人点倒，这才顺利送去治疗。
再睁眼，已是几日之后。
醒来的时候，床前坐着原东园。
总是精神抖擞，红光满面的老庄主，这几天仿佛一下子苍老了许多，面色灰败憔悴，鬓边斑斑的白发也显了出来。方思明一见，本该脱口而出的问句又小心翼翼地吞了回去，他太害怕得到的答案并非是期盼的那个，因此连张口都失去了勇气。
两人沉默着，之前没顾上，此刻倒仔仔细细将彼此打量了一番。原东园瞧着不太好，方思明更是形容狼狈，头发乱糟糟的，神色委顿地躺在床上，像是随时又要晕过去。最后，反倒是原东园这个年老的先振作起来，勉强对着方思明笑了一笑：“你与随云之间的事，我大体都听说了。”
方思明一震，回想起两人之间过往种种，面上先是一红，随即化作抹了灰似的惨白。
——原老庄主都听说了？他都听说了些什么？他知不知道随云的身世，又知不知道我真正是什么人？他知不知道我与随云已有了一个女儿？又想没想过倘若没有我，随云定不会遭遇如今这样的……这样的……
原东园道：“我不知你接下来有何打算，但倘若你愿意，可来无争山庄安顿。”他见方思明一脸不解其意，咳嗽两声，又道，“你是随云认定的爱侣，又早就行过婚仪，自然也是无争山庄的主人。往后这些日子，江湖上定不平静。万圣阁一倒，觊觎其地盘的众多势力必然群起相争，你这个少阁主也会成为众矢之的。大夫先前看诊时讲了，你身上这伤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好得了的，得慢慢养，倘若遇到那些江湖人，纵使不死也得被他们扒层皮。依我看，你不妨带着小家伙，跟我回去庄子里，咱们一块儿等着随云回来。”
“等随云……”方思明猛地睁大了眼睛，“那他……他现在……”
原东园打量着他神色，见他又满腹期盼又不敢深问，连说话都结结巴巴的，一时间自己脸上也满是复杂。一方面，很显然眼前之人对自家儿子也是真心实意、魂牵梦萦，直叫人倍感欣慰；可另一方面……那日在海天之间如流星般坠落的白影，也同样是自己看见儿子的最后一面。
原东园最终长长地叹了口气，决定还是实话实说：“我们没有找到随云，现在丁枫带着人还在周围海面上捞。”
方思明像是没有完全理解这句话的意思，神情没怎么变化，只眨眨眼，僵硬地问：“多久了？”
原东园答：“……五天。”说完这句话，他看起来似乎比刚才又苍老了几分。
方思明再次确认般地问：“五天？五天……没有上来？”他发现自己的声音颤抖得厉害。
原东园缓缓点了点头。
方思明像是一座年久失修的拱桥一样坍塌在了枕上。心中分明觉得自己最害怕的事情已经发生，可无论如何都不愿承认，仿佛只要不说不听不去想，那件事就永远不会存在一样。原本想说自己也要跟着丁枫一同继续去找，可现在却连开口的勇气都失去了。
原东园沉默了一阵，道：“……随云会回来的。”这句话不像安慰，而像是某种坚定的确信。他站起身，踱到窗边，盯着满院怒放的桃花，回忆了许久，道，“那孩子不着家，总喜欢在外面到处乱跑。外面多危险哪，江湖上的争斗，永远刀光剑影、云谲波诡。他又与旁人不同，他的眼睛……总是个缺陷。无争山庄虽然小了点，但我却有把握，无论他在外面沾染了怎样的是非，背负了怎样的恩仇，只要还在庄子里，我都能护他个周全。这些年来，我也不知说过他多少次，每一次说，他都笑嘻嘻地赔罪，可回过头来，一点用都没有，他照跑不误。不过每到逢年过节，他也总会带着礼物回来看我。有时候迟一些，有时候早一些，但总会回来的。”
方思明盯着原东园的背影，忽地意识到，这位在原随云口中生性淳厚、不识险恶的“父亲”，其实也并非那么简单。父子两人未必能完全通晓彼此的心思，但他们相互之间的爱与挂念却是真真实实的。
方思明隐隐羡慕起来，随后，他忽然想起一事，小心地问：“随云和蝙蝠岛……您知道了？”
原东园回过身来，苦笑道：“知道了。这些日子接连发生这么多事，就算再蠢，也该知道了。”
方思明一瞬间竟体会到了原随云的心境，仿佛自己做了坏事般，忐忑道：“那您……您打算如何做？”
原东园道：“是我教子无方，儿子犯下的孽，合该老子来偿。这些年来为蝙蝠岛所害的可怜女子及其家人，无争山庄纵使倾家荡产也要安排妥当。”
方思明垂下眼眸，沉思一阵，道：“原老庄主，仔细算起来，倘若当初没有我义父，没有万圣阁，如今也不会有蝙蝠岛，更不会有这许多受灾受难的女子。您方才说，儿子犯下的孽，合该老子来偿，但这句话反过来也是一样。我既然做万圣阁少阁主做了这许多年，也理所应当为此负责。这些事情，您交给我处理罢。”
他说完这番话，却见原东园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用一种意味莫名的眼神盯着他。
方思明怔了怔，不解道：“……原老庄主？”
原东园无可奈何地叹道：“孩子，都到了这般时候，你还是管那人叫做义父，却管我叫做原老庄主么？”
方思明忽地明白过来他什么意思，一时间红晕满脸，但随即眼眶一热，泪水却不由自主地落了下来。张开口，声音也跟着哽咽。
“……父亲。”
***
转天，方思明还是跟着丁枫一起出了海。可是奇迹并非那么容易发生。在海上夜以继日地寻找了半个多月，几乎每一寸的海沙都被他们捞起来细细筛过，可期盼中的那个人始终毫无踪迹。
不过，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倘若原随云当真丧命于此，那总归该留下点什么才对。方思明这样安慰着自己，最终放弃了继续找寻。
其间方宁和金灵芝随着响应英雄帖的侠士们一同来到了岛上。听到噩耗，方宁倒还能勉力压抑心中悲痛，保持着一岛之主的风范协助安排各项事务，再把这些人平安送走。金灵芝却哇地一声哭了，若不是被人拦着，她险些也要跟着往悬崖下跳。待冷静了些，她又捉了一把剑想来刺死方思明。
对于这样直白而毫无掩饰的恨意，方思明不闪不避，放任锋利冰冷的剑尖直抵自己胸膛。可在马上就要刺入的前一刻，金灵芝自己反倒又哭了，哭得满脸泪水，精心描画的妆容糊作红红粉粉的一团，看起来狼狈异常。
“随云是为了你才掉下去的，他把他的命给了你。如果我杀了你，就好像又杀了他一次。”她呜呜咽咽着说，缓缓放下了剑。哭了许久，久到方思明几乎以为她要站在那里哭到天荒地老，她忽然又问了一句，“……为什么是你？为什么偏偏是你呢？”语气里带着几分悲伤，几分不甘，几分愤怒，还有几分真心实意的疑惑。
方思明叹了口气，低声道：“我也不知道。倘若不是我，说不定结果会好得多。”他想了想，从自己怀里摸出一块丝绸手帕递了过去。
金灵芝将手帕接过，拭干脸上的泪，盯了半晌，忽然恶狠狠地用它擤了擤鼻子。
又在岛上休养了一阵，最终方思明陪着原东园回到了中原，但他却没有跟去无争山庄，而是自己又独身转去江南。
朱文圭一死，消息传到江湖上，万圣阁果然如树倒猢狲散，门人死的死，逃的逃，昔日的势力地盘也被黑道白道各门各派瓜分了许多。只有少数忠心的旧人还留在最后的几处故地负隅顽抗，誓死保卫他们曾经为之奋斗了多年的地方。而方思明一出现，这些人宛如获得了主心骨，一时间欢呼雀跃，喜不自胜，更有人拽着他的衣角哭得泣涕涟涟。
方思明自觉对这些忠心老臣负有责任，又想起原随云昔日的嘱托，当即开始收束人手、重整河山。许多门人本已四散离开，各谋出路，奈何昔年万圣阁作孽太多，招惹的仇家漫山遍野。这些人被追杀得如同丧家野犬，整日里提心吊胆，一听说少阁主复出，便又自己颠颠地找了回来。
除此之外，丁枫早已将方思明视为蝙蝠岛、极乐宗的第二个主人，他领着这两方势力，不时在旁或明或暗地帮衬。因此万圣阁虽然在江湖上一下子销声匿迹，隐入了地下，但若论实力，比起朱文圭在的全盛时期倒也不差多少。甚至因为整日戢鳞潜翼，不惹风波，日子反倒比昔年好过得多。
方思明从“少阁主”变成了“阁主”。而自从在金陵玲珑坊开了俟云楼之后，他又多了一个“楼主”的称号，不过后者他并不怎么喜欢。
从蝙蝠岛救出来的那些女奴，倘若还有家人在世又愿意回去，便通通给了足额的银两安排她们回家。但也有不少人家破人亡无处可去，或者自觉无颜不愿回去的，便顺理成章地安顿在了楼子里。这些女子大多双目失明，早就无法独自谋生，但早先吹拉弹唱或伺候人的本事还在。当然，楼中不可能强迫她们陪客，便安排了许多舞乐表演或打杂的活儿，让她们也能有个去处。
结果无心插柳，这些经由原随云亲自调|教过的女子们于五音六律上造诣非凡。舞乐一经推出，便迅速扬名，尤在文人墨客中颇获赞誉，称其虽在烟花之地，妙音雅奏却丝毫不染尘俗。再加之先前闻名金陵的美酒，一时间俟云楼居然得了个“酒乐双绝”的称号，风头一时无两。
所谓树大招风，名头大，惹来的麻烦也多。江湖武林中如此，勾栏旧院中亦是如此。
那日夜里，方思明抱着小团子回到楼中，迎面一名下人递给他一封请帖。帖子是隔壁点香阁送来的，其中言道，点香阁老板近日欲举办一场以乐会友的雅集大会，还请到了金陵第一琴师春雪先生坐镇。因久闻俟云楼诸同道以舞乐技艺名扬淮水，故而诚邀亲临，淡酌候教云云。
说白了，就是找人来踢馆。
方思明心下一时讶异，那点香阁的老板他之前有过几面之缘，该是个淡名薄利、生性洒脱的性子。而且行动之时步履沉稳，气息凝定，连他都看不出功力深浅，绝不是个简单人物。这样一个人，怎么忽然有一天心血来潮找他的碴？
而春雪先生……又是何方神圣？
***
春雪先生是谁？看过游戏剧情的你们有印象吗？
顺便，原总一回来，就会发现他连爹都被明明抢走了。
